煙是好東西。男人抽煙和女人塗口紅,在我看來,應該算是天底下兩樁最有意思的事情,如果是一個男人抽煙的姿式也很漂亮的話。
  我丈夫抽煙的姿式就十分的漂亮且與眾不同。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當初愛上他,彷彿就是為他抽煙的姿式所迷惑。那天我第一次看見他,他正坐在院中的籐椅上看書,手裡拿支過濾嘴香煙,徐徐散開的煙霧和午後和煦的陽光把他整個人幻化成一個非常虛幻卻又非常實際的聯想。他的手指長得很漂亮,那支長長的過濾嘴香煙在他指縫間悄悄燃著,像兩個配合默契的朋友。
  我從不反對丈夫抽煙。在香煙市場不曾開放的那些日子裡,對那些高檔次的香煙我總是格外留心。為了買到它們,我從來沒吝牆過錢。我家裡有一口小紅皮箱,那是丈夫的「煙庫」,裡面裝滿了我們從各種渠道買來的高檔香煙。我喜歡看丈夫盤腿坐在地毯上翻弄皮箱裡那些香煙時的孩子氣的得意洋洋的神情。這種時候,我多半是蹲在他旁邊,和他一塊快樂地翻弄他那些寶貝。那個時候,皮箱裡的香煙相當豐富多彩,紅塔山、阿詩瑪、雲煙,最差的也是攀西、遵義(我丈夫是從不抽洋煙的)。我不僅熟知這些香煙的價錢,而且能從這些香煙的氣味、煙絲和煙灰上,像個老煙客一樣區別出它們的檔次和分類。丈夫常常對我述說他抽某種煙時的感覺,我從這些感覺中不斷地熟知了丈夫對某些煙的偏愛和嗜好。
  當然,我們也談尼古丁。可惜那都是一些屈指可數的日子:比如,某位文友不幸死於肺癌;比如,世界戒煙日;再比如,電視上播放的關於吸煙危害公共衛生的種種廣告。偶爾我們也憤怒和驚悸一下,當我們在電影院裡被劣質香煙嗆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或者是猛然注意到一盒高檔香煙的煙盒上註明的焦油含量「中」的時候。每當這種日子和這種時候降臨,丈夫就說,我是得戒煙了。
  終於有一日,丈夫正式宣佈戒煙了。
  抽了一半的紅塔山、阿詩瑪依舊扔在茶几上,式樣各一的煙灰缸依舊擺在老地方,我沒去收拾。依靠把這些東西藏起來的辦法監督丈夫戒湮沒用。只有把煙和煙缸、打火機這些東西像釣鉺一樣擺在有20年煙齡的丈夫面前而他決不為之動心,這樣的戒煙才能成功。我耳聞目睹過許多老牌戒煙者的那種戒煙過程,他們每戒一次都要在原來的
  基礎上更為變本加厲地抽煙,妻子的管制沒用,檢查丈夫的手指,翻弄丈夫的衣兜,剋扣丈夫的零花錢,這些辦法統統沒用。所以有人說,戒煙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因為每個人都可以戒上幾百次。
  在最初的幾日裡,家中所籠罩的陰鬱氣氛如今仍歷歷在目。丈夫是個性情豁達樂觀之人,生活中的重創也經歷了不少,但從沒如此心灰意懶、食寐不甘、坐立不寧。書也看不進,筆也懶得提,一封簡單的問候信也寫不下去。丈夫已經習慣了一手拿煙、一手拿筆,現在一隻手閒著,另一隻手便只好「殘廢」。整整一個晚上,他可以一言不發、神情茫然地瞅著電視發愣。腿一會兒翹在茶几上,一會兒搭在沙發扶手上;手一會兒摸摸鼻子,一會兒撓撓頭,或者站起來無所事事地在屋裡走一圈,東看看,西瞅瞅,話也懶得說,茶也懶得喝,萬般無奈的難受。
  但是,他決不伸手去動煙盒,連看也不看一眼,甚至也決不像有些頗有毅力的戒煙者拿著打火機啪啪地打燃又熄滅。看著他難受的樣子,我便勸他還是抽一支吧,或者說些人到中年戒煙更易戒出毛病之類頗帶誘惑力的話。丈夫堅決搖頭,顯示出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雄心大志,只是用無比貪婪但卻轉瞬即逝的堅定目光瞧一眼擺在面前的香氣襲人的香煙
  最最難受的還不是自己對自己的折磨,而是和一幫高談闊論嗜煙如命的朋友坐在一塊聊天的時候。「來一支,就一支!」朋友們豪爽地進攻著,「明天再戒!」並且現身說法,聲稱自己也是戒過七八次煙的人,最深的體會便是反正戒不掉,乾脆不如抽!
  丈夫戒煙,選擇的是那個春光明媚的4月初的日子,陽光能驅散白日裡關於戒煙的種種愁悶。早晨起床,丈夫便問我,今天是第幾天了?我便回答:第8天。丈夫這時就像小孩兒一般高興地說,我是不是很偉大?戒煙一個星期了!丈夫深有感觸地說,關鍵在於頭幾天,只要那幾天堅持過來,戒煙就能成功。
  日子一天天過去,丈夫的情緒一天天好起來。現在,丈夫已能在不抽煙的情況下讀書寫作;陪著抽煙的朋友聊天時也坐懷不亂。只是有時當朋友們把煙遞到他面前,請他鑒賞時,他才仔仔細細地看看煙絲、聞聞煙味,爾後由衷地歎道:真是好煙。
  現在,我家的那口特殊的紅皮箱裡依舊保存著三四條好煙。我得預防著有朝一日丈夫重新開戒時,我畢恭畢敬地將它們奉獻在丈夫面前。
 

Title :丈夫戒煙
Author :楊泥